酒楼的生意最近有些惨淡。其中一大批客人都知道了对面是从京城下派过来的，为了巴结亦或是为了不得罪，那是纷纷上门讨好。

　　而另一部分原因是天气逐渐变冷，街上出行的人变少了。酒楼伙计正在核对着这些时日的账簿，冷不防看见一个小豆丁跑了进来，他有些惊讶。

　　他认识这个小乞丐，之前有一次想赶他出去的时候被掌柜的制止了，只说只要他们不做什么小动作就不用管他们。伙计便没再赶人。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了这群小乞儿们添了几碗热汤。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们也不常见。

　　这个时候人不多，大厅内只坐了一桌客人，见到小乞儿进来，他也是有空关切的问了他一句：“小家伙，你怎么来了？”

　　沈佑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刚好能够到柜台，用着他那双生满冻疮的手在柜台上面哆哆嗦嗦地倒着写了三个字——“二四鱼”

　　伙计惊讶他识字的同时转而又被他书写的内容给震惊到了：“这……！”

　　眼睛瞪大了好一会儿后伙计恢复了神态，内心却是激动沸腾了，确认远处的客人听不到，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家伙，你有消息？”

　　沈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伯伯也来了。”

　　伙计脑子转的很快，瞬间猜到了这小乞丐的伯伯很有可能就是卖鱼之人。

　　这些天掌柜的一直都在发愁，是那些鱼贩们说他们见到的农民卖鱼并不脸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次。所以这些天被挑出来的那百斤左右的鱼，掌柜的是省的不能再省，甚至直接将价格加到了一两银子一盘并且暂不售卖，就怕突然间没货从而断了财路。

　　哪怕他盘下了两条街，所有鱼贩都有自己的收鱼渠道，收上来的鱼在酒楼内也还是原来的价格，可是孙掌柜尝了一次这些鱼，就对比出一个活水一个死水。

　　完全没法比。

　　现在突然有这种美味鱼的消息了，怎能不让他激动。

　　“你去将你伯伯带过来，我给你开后门进来，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嗯嗯。”

　　“正好掌柜的今天在这里，小家伙，要是你说的是真的，成功了的话，以后遇到什么困难，直接跟我们掌柜的说。”

　　“谢谢小哥哥。”

　　“不客气，要真成了，也是我们谢谢你才是。快去吧，注意安全。”

　　“嗯嗯。”

　　成功解决如意酒楼的伙计，沈佑迅速跑回了巷子里。第一阶段计划成功，开启第二阶段。

　　伙计上楼向孙掌柜禀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孙掌柜听后也是眼睛一亮，内心差一点开出了花。

　　很快他便静下心来，嘱咐道：“小心些，千万不要被对面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有，保护好沈佑这个孩子，别被对面的人抓去。”

　　“明白，掌柜的。”

　　伙计下了楼，没一会儿便从后门等来了一大一小两人。

　　来的人是苏荣，他们兄弟两人，就苏荣聪明一些，还和乡里读过书的苏贺老先生学过一段时间，识得几个大字，通晓许多道理。另外一边则留下了苏盛照看粮食和小五。

　　伙计看对方的打扮，就知是个农户，再加上鼻子尖，隐隐闻到了鱼的味道，不腥，反倒是有股特殊的味道。又看见苏荣手中提着的桶，不用问就知道小家伙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边请。”

　　“麻烦了。”

　　苏荣第一次进这样的大酒楼，有些放不太开，但也没有太过谨小慎微，被伙计请到了一间精致的雅间内，真正看见这家酒楼的掌柜——孙六奇。

　　孙掌柜个头较高，气场有些生人勿近，苏荣看他差不多与自己一样大，这会却是释放了笑意：“来了，坐。”

　　伙计有眼色地上完茶水便退下了，走之前还将沈佑给一并带走了。

　　“孙掌柜的，我叫苏荣，是个农户。”

　　孙六奇不客气的笑了笑：“看出来了，还真是。看样子小佑很信任你，连我姓什么都告诉你了。”

　　“小孩子无心之举，掌柜的千万不要怪他。”

　　“没事儿，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拘谨，我还是很期待和你们合作的，也不用守什么规矩，自然一些就挺好。我听小佑说，你手中，有这些美味鱼是吗？”

　　苏荣纠结了一下，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掌柜的，能先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

　　“咱们家确实产了这种美味鱼，可是这些鱼和普通鱼无异，咱们卖鱼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鱼贩子也会将他们混在一起，可是……”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将它挑出来的是吗？”

　　“是是是，掌柜的，您方便说一下吗？”

　　孙六奇笑了笑，浅尝了一口茶，反问了他一句：“你们有给这些鱼称过重吗？”

　　“啊？”

　　苏荣愣了愣。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就看见孙掌柜的递来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册子。

　　苏荣接过册子打开看了看，一眼望上去，全是账目。

　　他看不太懂：“掌柜的，看不太懂这些。”

　　孙六奇也没卖关子，解释道：“鄙人孙六奇。我娘，是信县县城里的大商户，所以我自幼学习经商，天赋全部来自于我外祖这边。大了之后，便在县城的西区开了一家如意酒楼，一步步做大。我自幼对账目敏感，自盘下了西沿街的三家鱼贩，便第一时间查了他们的所有贩鱼账目，又对他们贩卖的人群进行了访查。哪些人吃到了这种美味鱼，买了多少斤回去，价格多少，能问出来的都一一记录在册，后来写的多了，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看。”

　　孙六奇翻到了账册的最后几页。

　　“这最后几页，是我将所有吃到过美味鱼的客人整理出来的。你看看他们所有人买的重量，再对比一下没吃到这种鱼的客人所买鱼的重量，便知道了。”

　　苏荣快速看过去，翻了两页，又往前翻看了一页，瞬间知晓问题出在哪了。

　　好家伙。没人告诉过他泉宝产的鱼都是足斤重啊！！！

　　这吃过美味鱼的客人所买回去的重量，记录在册的不是两斤就是三斤四斤以及整斤，其中有一些记录带了“两”字，孙六奇单独拎了出来整理了两页，特意在旁批注了一番：混和鱼，味道有参差。

　　再对比了一下没吃过的人的购买量，斤字后面或多或少地全都加了个“两”字！

　　这差距，明眼人瞬间就看出来了。

　　泉宝产的鱼，虽然种类多，长相也各有特点，看上去与鱼贩子们家养的无异，但在重量上却全部都是足斤重的。鱼贩子们称鱼的时候，水的重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可别的地方养起来的鱼，都是有斤两之分的！

　　这样一对比下来，孙六奇就知道怎么把这些鱼给挑出来了。

　　称重。

　　他带着酒楼内的几个伙计去了铺子，清空了所有外人后，将西沿街三家鱼贩所养的鱼全部捞了出来，一条一条的称，凡是足斤重的鱼堆一边，含有几两重的鱼堆另一边。

　　就这样，伙计们忙活了几个时辰，才将这些鱼分拣完毕，孙六奇又发现被堆到另一边的含有“两”重的鱼在离了水之后那是一个接一个的萎蔫下去，他又看了左边的那一堆鱼，只有几条死了，他又得出了第二个结论，离了水之后能活很长一段时间的。

　　靠着“足斤重”和“离水能活”这两个特点，孙六奇硬是在这几千条鱼中将卖剩下的几十条美味鱼给找了出来。

　　后来他还按照这种方法让伙计们将长廊街上的所有鱼又都称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出了两三条一个月前的“漏网之鱼”。

　　被挑出来的这些鱼单独养在了一起后，孙六奇就发现单看他们时就非常养眼，而且看上去要比家养的那些健康多了。

　　苏荣听的都快惊掉自己的下巴了。

　　这孙掌柜可真是个狠人啊，几千条鱼一条一条的称。他们七里乡的乡亲们在捞鱼的时候，谁会闲的没事干这种事啊？他们卖鱼的时候都是几十条一起卖，平日里吃鱼也只是觉得大约有两三斤重，自己又不是个秤砣，谁知道有没有多一两少二两的，可哪想泉宝产的鱼是真的足斤重，一两不多，一两也不少！

　　还有，泉宝都十个月大了，产了这么多次鱼，乡亲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

　　乖乖耶，这孙掌柜小时候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长出这样的头脑？盘鱼，查账目，探访，记录，整理，称重，挑鱼，一系列操作全部是亲自动手。他们乡里要是有人有孙掌柜一半的脑子和执行力，哪儿还愁挣不到钱？

　　看着苏荣震惊的样子，孙六奇就知道他没有称过。准确来说是没有一条一条的称过。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是农户，农户种出的粮食一般都是看总量，不会对一条落单的鱼太过关注。而且，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有这个闲心与能力的。要知道光是整理后面的客人消息，他就熬了一宿没睡。更别提他还要花心思去应付对面的吉祥酒楼，这些天是真的精力疲惫。

　　不过好在，等他将美味鱼全部找出来之后，他直接吃了一条，酒楼厨子做出来的味道自是极美，身子暖和的同时，还感觉到全身上下的疲惫瞬间消散了，立马恢复了精气神。所以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赶工还是有用的。毕竟他把所有鱼找出来了不是吗？

　　但是很快，他又开始发愁了。便是这鱼的货源问题。

　　他又去城内探听了一番，鱼贩子说卖鱼的人都很面生，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但大抵上都是月初或月中才能见到，分多家少量卖，所以，孙六奇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可能是卖鱼的人怕惹上什么权势，所以县城给大酒楼供货的四条街上从未有过这种鱼的身影。

　　这次要不是吉祥酒楼误打误撞的抢了他的进货渠道，他还发现不了这种美味呢！

　　孙六奇决定如果自己能打赢这场仗，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上门感谢对面的人。事实上后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那是直接将对方的仇恨值给拉到巅峰了。

　　不过在不清楚货源的情况下，孙六奇没有轻举妄动。

　　上一批鱼多多少少只剩下了几十条，虽然鱼贩子说月初会见一次这群人，但在没见到人之前他还是不放心。

　　他就这样等着时间，初一，初二，初三，结果发现城中并没有这群人的身影出现。

　　初四，初五，依旧未见到人影。

　　孙六奇有些急了。在心中纷纷猜测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唯独没想到竟然是被雨天给耽误的。

　　苏泉儿每月二十七日会产鱼一次，上个月的十六，里正带着八户人家去翻山，进城的时日，正好是十九天前（农历十一月十七）。

　　本来苏荣他们是要在初二那一日出发，初三到达县城的，没想到却被泉宝生病大雨天气给耽误了。

　　这一等就是三天时间。相应的，七里乡其他人下一次的进城时间也会往后延迟。

　　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孙六奇给等到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沈佑这个小乞儿主动带他们过来的。

　　当初他随手一个小举动对于这些乞儿们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恩情。

　　娘亲说的对。即便是大富大贵之人，也要多行善举。而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等着吉祥酒楼关门的那一天！

　　不得不说，孙六奇在从商这方面眼光是真的狠辣。要是没遇到这种美味鱼也就算了，可既然让他知道了这种鱼有人卖，还是批量的卖，那他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直接斩了鱼的供货渠道？

　　至于对方不想得罪权势这个问题孙六奇也想过，但他没怎么怕过。吉祥酒楼背后有人，他若是努力一番，未必会比对方混的差。更何况，权势之间，是他与对方的较量，与这些卖鱼之人无关。

　　孙六奇自幼便被母亲传授经商与为人处世之道，不忠之人不可留，不义之财不可取，私藏祸心不可有，遇难问责不可推是孙家祖传四句警言，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也得是他这个酒楼掌柜率先担责。

　　所以，对于拿下这批鱼，他的诚意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