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事只在阎婆
刘备方展开书信,忽听楼下老妇人并脚步声响,无奈只得匆匆扫上两眼,便去灯儿前烧了。
婆惜这厢见了,哪里顾得疼痛?只呜噜着道:
“阿娘休教黑三烧了书信。”
原来楼下先自睡着阎婆惜的老母,人家都唤她做阎婆,起初听见楼上吵闹,只道是小夫妻寻常论口,后来听见好似打斗声响,她这才慌忙起身上楼瞧看。
阎婆才上得楼来,虽听女儿叫嚷,却哪里知晓二人甚么勾当,杵在原地只是摆手:
“押司不早歇息?却烧甚么来的?”
婆惜急的大叫:
“信上说宋三郎暗通梁山贼寇。”
阎婆道:
“小贱人休说胡话,宋押司是何等人?怎地会勾结贼寇?”
阎婆口中虽如此说,实则亲瞧见眼前光景、心里已自信了七八分,只是刘备先一步将那书信烧了干净,她母女两个人微言轻,毫无凭据,又能拿他奈甚么何?
老妇人机警,甚于婆惜,都教刘备看在眼里。想来之前婆惜一门心思要那百两黄金,亦或嫁入宋家;此时老妇人又说好话,斡旋两个,无非是寻常人家、开罪不起自己这“黑厮”,便愈发心中有数。
刘备烧了书信,收了金子,忽地一把揪住了婆惜。
就在老妇人面前,使幔绳将小妇人左右胳膊强捆在床帷两侧挂檐上,教她两只玉臂举着,凝脂般一片后背对着二人,直唬得老妇人魂飞魄散。
此间小妇人虽勉力挣扎,却哪里比得过刘备的力气?
接着他又抄起压衣刀,撂在阎婆脖颈上,恨恨道:
“你教的好女儿,便教你自己发落。”
说着将床边紫罗鸾带递到阎婆手里,又道:
“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她答不对时,看你如何手段,但有偷奸耍滑,一刀结果了你母女,只说是奸夫杀了。”
老妇人几乎唬的筛糠了,不住得点头,说不出半个字来,倒是小妇人阎婆惜有点骨气,事已至此,犹自口硬,扭着头怒吼,奈何惊怒之间,失了心智,言语全无道理:
“宋三郎,你勾结梁山贼寇,明日老娘告上公厅,教你知晓老娘厉害。”
刘备笑道:
“且不说你方便与否,便是上了公厅,你道那县大老爷信你信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阎婆惜自见宋江以来,从未见他有甚么手段,是以愈发胆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见他利害,又想他黑白两道关系,岂是自己可以摆布的?
“我且问你。”
刘备道:
“如今天下,可是姓刘?当今皇帝,却是谁人?年号又是甚么?是哪一年?此处又是何地?”
婆惜闻言一愣,随后竟笑将起来:
“你这黑厮,莫不是失心疯了?跟老娘逗趣?”
事实上她心中已是软了,只不过刘备问的荒唐,她又厉害惯了的,这才不及收敛。
“还敢口强?”
刘备看了眼阎婆,厉色道:
“打。”
阎婆不敢违拗,手中鸾带高高举起,却只不轻不重打在婆惜背上。
饶是如此,那鸾带上零个碎的,亦打得雪白后背上显出一条长长的红印子,疼得老妇脸上当下流出两行浊泪。
婆惜家里虽无富贵,可自小只在行院人家串的,谁不爱惜?何曾受的这个?
但见她整个娇躯一震,两片薄唇轻哼一声,咬紧了银牙,眼角处落下两颗泪来,终于告饶道:
“莫打莫打,我说便是,我说便是。”
刘备见状暗笑,心道莫说你个十八九年纪的小妇人,便是我家那武艺精熟脾气火爆的孙夫人——又待如何?
他一旦想到孙夫人,不禁又勾起三国许多旧事,不免心下黯然。
“如今大宋江山,官家却是姓赵,今年乃是宋宣和元年,此地是山东郓城县。”
婆惜抽泣道。
“大宋?赵?”
刘备虽早有准备,听她亲口说出仍不免吃了一惊。想来世间果有前世今生,轮回之事。自己飘零半世打下基业,终不过昙花一现,心下怎不翻涌?
可怅然之间忽转念一想:
“便是如此,又待怎样?天教我刘玄德两世为人,重兴大业,合该庆贺才是,再者我那二弟云长翼德、或也有轮回之时,若在此间重逢,岂不快活?”
刘备心中波澜反复,面上却是与寻常无二。
“此间相距章武,已多少年了?”
他继续问道。
“彰武?”
婆惜下意识扭了下头,与老妇人面面相觑,如实答道:
“奴家属实不知这个……彰武是甚么年号。”
刘备不做声,看了眼阎婆,吓得阎婆打了个激灵,哆嗦着道:
“小贱人说的是实话,老身也不曾听得这个年号。”
刘备点头,又道:
“那么,可曾听闻刘备?”
这番问不等婆惜答言,老妇人眼前一亮,抢先脱口而出:
“莫不是说三顾茅庐、白帝托孤、火烧连营的刘玄德么?”
刘备听罢,不由暗叫苦也。
“她说的倒也不假,只是最后一条嘛——大可不必提及。”
刘备如是暗想,口中却继续问道:
“正是。他那汉朝国祚多久?如今距那汉朝立国,又有多少载了?”
老妇人闻言一笑,颇自傲道:
“押司记差了,刘玄德的是蜀国,哪里是甚么汉朝?刘邦才是汉朝呢。
老身旁的不省得,三国故事可是整日听说书先生絮叨的。不过要说那蜀国国祚,老身却是不知,至于距今多少载了?少说也有三五百年了吧?又或者六七百年?”
“给我收声,教婆惜说。”
看着做思忖状的阎婆,刘备极不耐烦。他也是个脾气好的,此时却忍得甚是辛苦。哦我记差了?你倒是比我清楚是吧?
刘备一声喝、吓得老妇人不由又是一惊,当即不敢言语,这厢阎婆惜急忙更正道:
“刘备却是蜀汉的皇帝,若是说他立国,怕有千八百年了。”
刘备一看,得,这娘俩跟我在这瞎蒙呢?思忖着继续问些国事怕也问不出甚么,于是转念一想,问道:
“我且问你,宋三郎待你如何?”
婆惜听罢,不由垂下头来:
“三郎相待奴家,自是不薄。”
刘备点头:
“那你为何还要背夫偷汉,更妄想我赠与你这许多物什?”
阎婆惜闻言暗自咬牙,哽咽道:
“三郎对奴家颇有义气不假,黑厮对奴家甚是无情却也是真。”
阎婆惜性子虽浪荡泼辣,可毕竟小女儿家的,被他问到痛处,顿觉委屈起来,泪水再抑制不住,扑簌着自两边香腮流下。
这才把如何由初时满心欢喜许给宋江,又如何不被宋江理睬,终日独守空房,到最如何后愈发怨恨,初见张文远,与张文远勾搭之事说了一遍。
刘备这厢则是一头听,一头心道:
“这宋江确也有不对之处,若是没个心思,何必讨这妇人?明知她母女觊觎自家富贵,你只须接济则个便了,此等人怎能一一讨回家里?既是讨了,便该疼惜,又怎好不理不睬,冷待了人家?”
“不过即便如此,这妇人也属实是跋扈轻荡,此时若不教她知我利害,日后定成祸害。”
刘备思忖到此,忽觉窗棂上黑影微动,心下登时一动,打定主意同时,更生出一计,乃缓缓走近婆惜。
在她背上一尺多长伤痕,抬手轻轻抚过,温存道:
“若是纳你做妾,与我左右伺候,你可愿意?”
那妇人又惊又喜:
“三郎若是将奴家放在心上,奴家自是愿意。”
刘备一边点头,一边悄悄来在窗棂边上,左右扫了二人一眼,口中只大声道:
“好,今番——便饶你一次。”
他话音刚落,果听见窗外瓦砾微动,乃抬手蓦地一刀,正扎在窗上一个黑影,但听得“哎呦”一声,刘备便隔窗左手一抓,竟抓进一个人来。
此正是:二世为人须纵酒,一番用计好捉人。毕竟窗外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