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霜降，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这老宅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地落下。院中的桂花树绿油油的，落了一地细碎的小小黄花。

　　我坐在轮椅上，腿又隐隐作痛了。我不由得双手压紧了腿上的毛毯，看着那一地湿哒哒的桂花，发起了脾气。

　　“吴嫂，我不是让你提前把桂花摘了吗？！”

　　“吴嫂，吴嫂！！！”

　　无人应答，我心中的怒气更盛。这吴嫂是专门伺候我的，现下这老婆子又不知到哪儿躲懒去了。如今，连个下人我也使唤不动了。

　　这沈家，还有谁将我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老爷子给我留了一笔遗产，恐怕我早就被我那几个姐姐扫地出门了。

　　我那老爹，除我娘这正房之外，还娶了五个姨太太，生了九个女儿。终于在我爹将近半百之时，我娘将我生了以来。据说我出生那天，我爹沐浴焚香，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老沈家，终于有后了。

　　是的，我是一个男孩。

　　爹娘对我宠爱有加，可是在我五岁那年，我上树去掏鸟窝摔断了腿，我爹看着躺在床上的我，唉声叹气，鬼哭狼嚎。

　　好像我死了一样。

　　从那天后，我便很少见到我爹了。偶尔的相见，他也对我很是冷淡。

　　没过多久，我爹便撒手人寰了。我娘改了嫁，几个姨娘也陆陆续续离开了老宅。

　　沈家，就这样落败了。

　　在我爹的遗嘱里，老宅归我和我几个姐姐共同所有。至于遗产，他悉数留给了我。

　　就靠着这些财产，大约我也能挥金如土地过完余生。

　　二姐经常说:“老十，还是你命好，爹给你留了那么多钱！”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心里还有我这个残废儿子。

　　相比之下，我九个姐姐一分钱都没拿到。她们有的跟着自己娘一起走了，有的却留了下来。

　　“阿宁，天气这样凉，你做什么又坐在回廊里？”

　　女人扭着腰肢走过来，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她画着浓妆，又做了新头发。身上一件青绿色的旗袍大约也是新做的，衬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便是我的第九个姐姐——沈婧。

　　她不许我叫她“九姐”，说是显得她老气。非要让我叫她的英文名——伊莎贝尔。可我一向讨厌那些崇洋媚外的把戏，所以我一次也没叫出口过。

　　我说:“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你也该好好地管管这些下人。”

　　住在老宅的除我之外，便只二姐、五姐、六姐，还有眼前这一位。

　　相比其他三位，这一位算是好的，对我还算亲近。

　　这位“伊莎贝尔”小姐性子活泼、又有管家之才，所以我也乐得清闲，便将这宅中一应事务交由她打理，每月只取出银钱给她便了。

　　我这九姐听我这般说话，便知我心中又不痛快了。

　　她嘻嘻笑了两声，说道:“又是谁惹我家小少爷不开心啦？你也不必找什么吴嫂啦！老婆子又聋又瞎的哪能照顾好你？”

　　又聋又瞎？不错，我每每要她做点什么事她可不是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

　　可每月发月钱的时候她可跑得比谁都快，还得将那几十文钱数上个好几十遍，任谁也休想少她一个铜子儿。

　　沈婧接着说道:“你不喜欢她，我便将她撵了。你瞧，我又给你寻摸了一个好丫头！”

　　她朝外面招招手，便有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怯怯地站在了我面前。

　　“阿宁啊，这丫头是新来的，虽说年纪不大，可难得的是手脚勤快、人又老实，二姐跟我说了好几遍想要这丫头，我硬是没给，就给你留着呢！这年头日子不好过，连好使唤的下人也难寻啦…………”

　　沈婧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却抬头将那人打量一番。

　　那是一个女孩。

　　看那容貌身形，约摸只得十四五岁。一头短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倒是梳得齐整。身上是蓝底小白花的上衣、蓝色粗布裤子、黑色布鞋。

　　一张脸瘦骨嶙峋，没有多少血色。两颊上还有好些雀斑。当真没什么好看。

　　只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盈盈的，似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