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清除
清除
1.
眼前的这个带着口罩的男人缓缓坐下,让陈阳有了一种出乎意料的紧张感。看来点的咖啡是喝不了了啊,陈阳想。
虽然气势上差了不少但是自己好歹是人家的上司。陈阳让自己尽量显得从容,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愿,连寒暄也没有,口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正死死地盯住陈阳,似要从陈阳的脸上扒出点什么。陈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那块偌大的胎记,陈阳一般是不愿拿他这幅不怎么招人待见的脸去面对着其他人的。此时带着口罩不以正脸露面的居然是对方,这让陈阳有种难以按捺的冲动。
陈阳无奈的先开口:“杨老师,幸会幸会,终于见到本人了,这次公司要是没有你的指导估计真就倒闭了,我这次就是想找这个机会来好好表达一下我的感谢。”
“我们的岁数一样,就请别叫我老师。至于其他的没有什么,全都是阴差阳错罢了。不过一个老年无嗣的老总为了继承家产特地收养了你这个孩子,这果然对你挑战太大了吧。不知道你这是算幸运呢还是不幸。”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了解?陈阳突然感觉莫名毛骨悚然,下属挖了这么多上司的背景,太不正常了吧?但是,口罩上面的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他让他背后直发凉。那张口罩的背后在陈阳的心里打上了巨大的白色阴影,这让他不得不采取措施。
“杨晨,能不能把口罩拿下来一下,我们的谈话至少算私人……”
“不,你不会这么希望的,你现在之所以会这么希望,只不过是因为你在做梦罢了。”
杨晨的声音像死水一般毫无波澜,陈阳的心里却莫名浮现了一张诡谲的笑容。
“你做梦吗”杨晨似乎毫不在意陈阳不自然的反应。
做梦?陈阳仿佛看见一张巨大的黑影忽地扑到了自己的脸上,它撕下了一条巨大难看的伤疤。
“从来没有,在我坐上这个位置时,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咯”
就在瞬间,陈阳听出来杨晨语气里那一丝转瞬而逝的同情。
“自从从大学毕业以后,我经常做梦,或者说我特别希望我能够做梦,因为当一个梦在你的记忆里能够真实到与现实无异,你就可以住进那个梦里去。许许多多的梦就是许许多多的世界,它们就像旅馆,如果人们能够早一点意识到这点,很多事情或许在很早就可以被改变……”
陈阳饶有兴致地皱起了眉。
“其实我之所以在贵公司的艰难时期帮到你,是因为在这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也就是在我做过一生中最荒唐的梦之后……”杨晨接着说。
“最荒唐的梦?”
“是的,你不妨可以听听”杨晨用手撑着桌子坐直了身,像是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正题一般,眼睛也不再盯着陈阳看了。
2.
“我的高中琐碎而无奇,我一点也没心思读书,但是为了看到母亲的笑脸不得不还要拿出不错的学校成绩。想着高中毕业就去随便找个能赚钱的工作来报答自己的父母,并让妹妹去上更好的学校。毕竟我们的家庭并不富裕,而我只是一个在车祸后被领养的孤儿。”
“车祸?”似乎这个字眼就像一张黑影触及了陈阳远古的记忆。杨晨对陈阳的打岔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停顿了一下,便毫无惊澜地继续了下去。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就这么为了我善良的养父母平凡的生活下去。但2018年4月21日,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一切,在我乘的校车出校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就静静地站在校门口,朝着车窗内的我微笑,但这样诡异的场景没过几秒就被校车匆匆掠过,身后认识我的人在喊:‘嘿,杨晨还没上车呢!’”
“喂,喂,这都是什么啊!”陈阳很不满这个梦的内容,但是杨晨依旧丝毫不在意地继续着。
“我跟你一样的震惊,回到家时,我尽我可能的想要忘却那张脸,并将它推究为我的幻觉。这是个星期六的晚上,父母照常上班,妹妹去教育机构晚自习去了,屋子里只剩了我一人。所以当我听见门外的敲门声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看见了上午的那张脸,我感觉就像站在了镜子面前。
‘杨晨你好,我其实等你很久了。’
你应该可以体会到我的恐惧感,那种如同失真了一般的感觉。我完全是靠着求生本能才保持了身体的直立。
‘你当然会惊讶,我是来自日本的物理研究生,佐藤平。我没有恶意,但是为了让你不害怕,我就开门见山吧,我和你其实毫无关系,之所以外貌相似只是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罢了。’他掏出了一张他站在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前的照片。
我稍微放下了心,虽然看到他这张不寒而栗脸就让我想吐,但出于一些社会上的本能,我还是叫他坐了下来,虽然我立刻就对我的客气举动感到后悔。
‘你一定很好奇何为所谓的自然而然吧?因为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人,而我们如分裂般的诞生,就在你4岁发生车祸的那一刻。’
我自以为无论这家伙要说什么我都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了,但我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收,让我屏住了呼吸。
‘这个世界上每个瞬间都有无穷的可能性,那场车祸里我们都应该已经死了,但在那一刻分裂出的无数的可能性却合并在了一起,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情。但在分裂出的其他的可能性里,有死了的我,也有因为意外避免了车祸的我,因为合并的缘故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世界上。但是或许因为不兼容,几乎所有的平行宇宙全部在一刹那消亡了,但难免有漏网之鱼。那些幸存的我们,就在这个世界相隔千山万水的角落里互不干涉地存活着。我们惟一的共同点就只有4岁之前的经历和相同的身体。’”
3.
“胡扯?”听到现在的陈阳发表了他最直观的感想。
“确实。”杨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的这话在很多层面上都充满了违和,“但是很好笑的是,当时的我全都信了,就像人突然听到鬼故事一样,明明很清楚这个故事极其荒唐,但是却会在紧张的压力下无意识的认同了故事的真实性,甚至会去想这样的故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在给我讲了我这样离奇的身世之后,他竟然轻松地开始讲起了他的风花雪月,总之就是用他那流利的中国话说一些很没有营养的话,让我很是怀疑他京都大学物理研究生的身份。他在那不停地讲,我也一句话也没说,身上一边冒汗一边回想他说的平行宇宙一般的东西。但其实在过了这么久我在回想起他随便讲的那些话,似乎带了很多四不像的隐喻,或许我也确实应该听听他的瞎扯。
‘其实研究物理这东西,就是根据现象去推本质,只要这个本质能对应现象我们就把它认作本质,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本质是什么,所以当世界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对于无知的我们来说正确的做法是用现象再去推新的本质,而不是企图用现有的本质去解释它,解释不通就否认它的真实性,这是很滑稽的,因为现象它还在那里,你逃避不了’
‘霍金老爷子说过,球型鱼缸里的金鱼中如果有物理学家的话,他们认定的世界将会充满了美妙的曲线运动。但如果金鱼看见了套在它狭小世界外的鱼缸,它会感到无助吧。但是人类看见了好看的金鱼,或许只会感觉到愉悦。’
就这样,在他讲完他直升大学后交往的第4个女生之后,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凝固,这样的反差让我吃了一惊。他忽然换了一种格外低沉的声音。那时的我就像一出滑稽剧的观众,他就这么坐在我的面前,却仿佛预知了我的所有想法。
4.
‘杨晨,如果有一天你的存在会完全被这个世界所清除,你会怎么想’
‘被清除?就是死掉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的讲下去。
‘在宇宙合并的一瞬间,我们正处于生与死的巨大转折点,这就导致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状态受到其他宇宙的影响远大于其他的人,很不巧是不是,在以万计数的程序中一点点的疏忽都会导致系统的崩溃,更不要说以万亿甚至更大单位为基础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会被清除的,如果被认定与这个世界不兼容。但我们从一开始的设定就是在这个世界不同的角落互不干涉的存在着。但如果我因为受到了不曾意料到的干涉,而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在设定中的行动路线,就可能会发生诸如外祖父悖论的可怕事件,这是绝对与这个世界所不兼容的。所以当被系统认定偏差值达到极限时,就会及时地把我们清除掉’
他瞪大了他的眼睛,与我四目相对,竟然会被镜子里的我盯住。我的头脑开始变得不清晰。
‘比如因为认识到自己有可能来自于其他世界,走上了一条曾经从未想过的人生道路,便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雷池。’
我在这时发现我的身体渐渐有种麻痹的感觉,对于他说的一切我都难以搭上什么头绪。他还在滔滔不绝,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听了。
‘……我希望你能把我就当成一个梦,无论未来什么样的人对你说什么样的话都能把偏差值稳定在安全的位置……我的为了见你而做的努力或许毫无意义,但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你应当有选择的权利……’
等到回来的父母摇醒我的时候,桌面地面一团乱,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庞早已经不见了。我父母在厨房发现了拆开包装的安眠药,他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对话时喝的饮料里动了手脚。”
5.
“睡着了??”陈阳惊讶道,“所以说呢?另外一个你呢?被清除了?”
“我根本无从得知,但当我重新可以思考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他说的话,尽我所能记下来。在这其中,我发现了不少的蹊跷。”
杨晨的音色忽然变得极为可怖,陈阳的手紧紧握住兜里的手机,想着随时准备打急救电话。“他说没有人能解释有相同的我是怎么存在的,那他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平行宇宙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解释的?如果所有的‘我们’都是在毫无干涉的状态下,他又是怎么了解到这个实情,而之前的我却一无所知?除此之外,如果他真心希望我能保持偏差值地走下去,那来找我的目的又在于何?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杨晨近乎咆哮着说完了他的疑问,咖啡店的顾客全都不安的看着杨晨,这让陈阳不知所措。但杨晨很快冷静下来,恢复了原有的语调。
“更可笑的是,当我回忆起我4岁之前的往事,我竟什么也记不得了,甚至关于4岁的那场车祸的细节,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关于这场车祸让我成了孤儿的事实。我说了这些想向父母询问关于我4岁之前的内容,不料他们更是一头雾水,倒是特别在意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件事。
从那时起,我每次在镜子看到自己的面孔,胃里总会翻江倒海……我开始疯狂地搜索我所能查到的所有资料,高三那年我考上了清华金融系,大学毕业那年,我东拼西凑加上还能借到的所有钱财,将一张五百万的存折悄悄放在了父母的桌上,便义无反顾的走了。所以说能帮到你们公司重新盈利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6.
陈阳一点也没有跟上杨晨的叙述,当最后杨晨重新回到了公司的话题上来才在心里默默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个有趣的梦呢,哈哈,今后的日子里不少事情还要麻烦你了,很高兴认识你,杨晨。”
那层隔着梦境与真实的纱布缓慢坠落,陈阳感到头晕目眩,全身都变得软绵绵,在他以最快速度冲进厕所之前,他真切的看见了杨晨的脸,那着实是一道巨大而丑陋的伤疤,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在那张紫色淤青的脸上。
眼前的人仓皇逃窜。杨晨那张因常年恐慌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的枯黄瘦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很难看的笑容。
“很高兴认识你,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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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时间: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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